幽灵虫

少女 椿

薄幸


-章一-

金陵的气象更盛了。从前做元氏的国都时已经是富贵繁华,如今大梁一统九州,少帝锐意,改元启桓的第一个寿辰就广发国书以告诸藩,朝金陵为天子寿。胡商夷姬自远方而来,旧京冠冕相继,着红披紫,笙歌不歇,金陵人从画舫里探出头来,打量这些风尘仆仆的异乡客,自生出几分骄矜。

入了春,江南人爱俏,新裁的春衣早早就上身。平旌晨起练完剑,天刚亮也没多久,侍女们鱼贯而入,室内立刻敞亮了,像是飘入一列极鲜嫩的花骨朵。打头的侍女有一把如莺的娇声,轻柔道了个福,“二公子,更衣了。”

平旌沉默地张开双臂。侍女靠近来,拆他的腰封。如花娇容,因这么近身地伺候年轻的王侯,便无法抑制泛起羞意,动作更缠绵了些。她后面捧着朝服的小姐妹等得手酸,不服气地瞪她一眼,心道好不要面皮,公子何等人物,怎会看上你这样的贱婢!

公子会看上什么样的人呢。长林王府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在春日里怅惘迷茫。再没有这么好伺候的主子了,偌大个王府,其实都凋零了,先世子的夫人远居琅琊山,金陵城中阖府上下只侍奉这么一位年轻的摄政王,什么乱七八糟的侍妾嬖宠都没有,再清闲不过。公子自己也是知礼的人,待下人宽和。

只太清苦了。有时候夜深,守夜的侍女望着书房窗上一道孤刻剪影,总觉得公子像是在等着什么人。那人不来,他就一直孤刻下去。

要是谁来救了他就好了。

伺候梳头的侍女为平旌束了发,戴上王侯的玉冠。明明还很年轻的,若是散髻打马从金陵街上过,该是何等少年风流的意象——公子却活得尊贵又严肃,永远穿着深色的朝服,发冠玉饰一丝不苟,年轻的脸上是一种冷淡克制的神情,好像要让人一看见他便想起这是大梁的摄政王,是王朝军功之极,威权之极。

侍奉玉饰的侍女捧来一串华丽璎珞。始终沉默的公子终于开口,声音很低沉,有金铁之质,“今日不佩彩缨。”

侍女们一怔。

临上朝前平旌去了祠堂。管家跟在身后,讷讷地,“虽说三年前便在金陵置了府,但公子一直在边关治军,大夫人又在琅琊,府里一直没个正经主子,下人就惫懒。您如今回来了,新进的这些侍女也不知前事,这才疏忽了。您要是嫌她们不懂事,小人这就打发了她们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平旌停下脚步,眼前是祠堂那黑而沉的门,“有心人自然记得。无心的,强求也无益。”

管家不能进祠堂。平旌独自站在阴冷的内堂中,同平章的牌位相望。

“我该跪你的,可你不要怪我此刻不跪。”平旌轻声道,“最后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比你高一点了,我当时就是这么看着你的。你让我再看一会儿。”

他给平章上了香,头撑在桌案上,同平章亲密地低声笑语,“若还在长安,来见兄长的人该有不少。金陵终究是他乡,人缘淡漠,兄长勿怪。”

他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我下了朝再来见兄长。”

朝上没有什么事,散朝后少帝却有旨,请平旌进了宫中叙事。平旌走进少帝书房,立时便有宫人上前来为摄政王除去外袍,无声退下。平旌对着天子行礼,人未跪下天子已经一叠声地劝停,他仍做了全套才起身。宫人们私下都说摄政王年少便掌如此大权,却是个水泼不进的周全人物,连一点日常小节也不肯留人话头。好是好,只是给人感觉难免就孤刻了,君臣不好亲近。

平旌起身后才发现元凌也在。少帝坐在罗汉床左侧,元凌坐在右侧。

平旌低头拱手,“见过太后。”

元凌微躬身,“王爷。”

少帝召平旌来商议诸藩使臣进金陵贺寿的一些细务,平旌一一答了。召诸国入京是扬上朝威仪的盛事,少帝锐意勃发,话不少,语气也激越。平旌向来政务勤勉,今日却总有些走神,忽然想,元凌一直没有说话。

雪早已经不下了。这么久的时间里,一直没有听过元凌说什么话。年轻的摄政王和年轻的太后,往近了站一站都要传出艳话来,避嫌是应该的——可元凌也过于沉默了。仔细想来,启桓之后,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竟只有金殿上隔着那九重锦,平旌道,见过太后。元凌低低地应,王爷。

京中曾传言太后入宫侍奉先帝时,三年不吐一字。

此时少帝说起南楚使臣,眼睛发亮,“听说南楚派了十多位勇士过来,定是看朕年轻,来显摆威风了!王兄英武,一向在边关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,这次可一定要给他们个好看,叫这些蛮夷知道什么是上国威严!”

平旌侧耳听着,姿态很恭敬。听见少帝这么说,抬头微微笑了,视线很快地滑过元凌,嘴上说,“是。臣自当为陛下尽力。”

元凌捧着一杯茶,热气袅袅,他垂目似有心事。

毕竟名义上是寡居的太后了,穿着也素净,人看着清贵。倒是以前在八山的时候,即便是深冬卧病,他也总是穿的鲜亮讲究,真真一朵人间富贵花,娇气,热闹。平旌想起那一列花骨朵般的侍女,还在早春,已经穿上浅粉的春裙……江南人爱俏。

元凌腰上悬着一块白玉,没有佩彩缨。发上没有戴冠,换成了一截白布。

“太后过于素净了。年华正好,又是诸藩来朝的时候,该隆重些的。”

他忽然说。

金色阳光细密地铺展在瓦檐上,午后的猫犯了困,一切都安静。

少帝在这句话后顿住,立刻不再出声,只垂眼饮茶,将所有情绪都谨慎收起分毫不露。心事深沉的少年,始终不肯往年轻美丽的“继母”看一眼,过分克制,倒像一种诡异的在意。

宫人们垂下头。

——摄政王不鸣则已,一旦跋扈,连一朝太后的穿着都要指摘。嫌人家穿得素,说花样年华正该打扮好看。

——给谁看?

小小一间书房里,不知瞬息间多少暗流汹涌。元凌仍是冷静的,甚至是冷漠的,他在想这么久的相处陌路,从无只言片语,平旌这句话一出,便都做了枉然。宫门下钥之前,摄政王同太后有私的传言便要传遍前朝后宫了。

“听王爷的。”他心中叹息。

平旌回府后没有见来拜访的人,把自己关进祠堂里,谁都不让扰。烛火幽微,他提着一壶酒,倒在供桌前,笑道,“兄长大约不信,偌大金陵,煌煌帝都,数不清的公卿巨宦,还记得今日是兄长忌辰的,竟是魏国故人。”

他笑了一阵,眼里光渐渐暗下去,“他为兄长戴孝,我又高兴,又不高兴。”

“就如我既是爱重兄长的弟弟,又是偷窃兄长心上人的小人。”

“还好,兄长也不必恼怒。他心里装着兄长,是我求而不得,作茧自缚,他不肯要我,我已经遭了报应了。”

侍女等到夜深三更,才见二公子回了院子。早上上朝去时已经让她们觉得格外威严,此时月色下的公子,比起往日竟更深沉冷漠几分。最娇俏的侍女也不敢往公子面前凑。

等金陵桃花开的时候,第一支使团进京了。陆陆续续的,渐有了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势,萧家的金陵如今真成了帝王之州,盛世画轴被傲慢地揭开来,一遍一遍向诸国展示。

而金陵的豪族们在日夜欢宴中逐渐发现了王朝鼎盛最好的符号,让那些异族勋贵们心醉神迷的极美之幻梦——

太后穿着华丽至极的朝服,每一重锦都要熬干江南绣娘的心头血。人们忽然又想起了他的皇室血统,甚至因为旧朝没落而增添了一分难求之意,更为金贵起来。来自北方的高门子弟暗中留意太后的举止,总觉得这位金陵娇养出的皇子礼仪更为风雅严谨,古老纯正,自与发家于草莽的梁室不同。赴宴的贵人们酒酣耳热之后,见高高陛阶之上天子与太后并坐,天子自然威严,太后却显得更为尊贵,高不可攀。倾国美人,自然要以一国养,竟让人觉得这奢靡无比的魏国旧宫,也合该只有这位魏国旧人才坐得理所当然。

他以金陵生,以金陵养,又因为金陵而被掠夺,锁进深宫,成为大梁最华丽尊贵的战利品。

太后就是这极盛的金陵。

太后才标榜着大梁文治武功之极。

平旌招待渝国来朝见的郡王。郡王举觞先敬天子与太后,也许是醉了,眼睛盯着太后,亮得灼人,低声同摄政王叹息,不愧是大梁啊!

平旌不语,唇抿得很薄很直。

“王爷亦少年英武,绝代风华,怎么还未娶亲?”郡王一拍脑袋,仿佛刚想起来似的,“说起来我倒有个妹子,这次一同来为天子贺寿,生的是……”

平旌淡淡截断,“郡王错爱。在下心里有人了。”

郡王一愣,“却未曾听过王爷同什么人有婚约。”

“不会有婚约。”

丝竹隐隐,平旌声音很低,郡王没听清楚。可郡王也不敢多问,总觉得这位年轻深沉的摄政王其实没有要说给谁听的意思,倒像是多喝了两杯,喃喃自语。

郡王带着任务来的,并不气馁,绕开道,“王爷正妃之位我们小国之女自然也不敢有所妄图。但若只是留在身边侍奉左右,我那妹子倒也是看得过去的人物。”

平旌忽然抬头,目光冷厉,直直钉进这郡王眼中,竟叫这三十多的汉子生生惊出了一额的汗,“你听不明白吗?不会有婚约,不会有正妃,也不会有什么侍奉左右的人。”声音忽然轻了,“什么都不会有……那不是我的人。”

他忽地低低笑了,为自己续酒,仰首浮一大白。

郡王呆了好一会儿,方才擦着汗讪笑,“王爷这也太过……深情自然是好,只是大丈夫立世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,哪能为了一个他人之妇就断绝香火呢?要我说,其实以王爷今日权威之盛,即便是人妇……世间岂有王爷得不到的人?”郡王眼见平旌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,心下暗喜,只道是贴了这位的心肠,热乎道,“小王自然不比王爷英雄人物,这些小门路上倒颇有些钻研……调弄妇人,王爷不便出面的,却可以吩咐小王代劳。”

平旌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,放下酒杯,竟亲自为郡王斟酒,“哦?可是这人身份高贵,夫家也极显赫,并非能强取豪夺之人。否则本王又怎会拖延至今?”

郡王盯着这杯上国摄政王亲自斟的酒,一时高兴,一时如坐针毡。他一个小国不起眼的宗室,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欺男霸女也就算了,这满城勋贵的金陵哪容得他使什么手段?何况是连摄政王都束手无策的贵人。

郡王讪讪笑了,支吾开,“其实话说回来……无缘之人,何必强求。”

平旌一顿。

“我偏要强求。”

郡王心里一寒。

也不知是哪句没说对,年轻王侯的话里竟忽然有了杀意。战场杀伐之人,到底和这殿中讲究文弱优雅的勋贵们不同,一旦不刻意压制身上的肃杀之气,等闲人哪里承受得住。郡王立刻想起了先太子,也曾是英武人物,却年纪轻轻死在萧平章手下,军中人都说萧平章是神鬼一般的人物。摄政王是那神鬼般的男人的弟弟,他们流着同样可怕的血。

“世间美人如云,王爷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一个合心意的了……何必执着……”

平旌觑了郡王一眼,见对方已经紧张得不停拭汗,眼神躲闪,才低声笑起来,好像刚才不过是在玩笑罢了。郡王被他搞糊涂了,愣愣地看着他,他笑若春风,“你说的执着我不懂。我当时年纪太轻就见到了这个人,心里倒也没有特意山盟海誓过,但别的人,我也看不到了。”神情不怎么认真,但郡王小心翼翼觑他,自王年轻深沉的眉目间见到了一丝飞扬跳脱,反而觉得看到了真心。

郡王叹息,男人惜男人,摄政王这样权倾天下的英豪,竟也难过情关,“早知……不如当初不相遇。”

“可我不知道。”

他声音很轻。

平旌的视线在富丽的宫灯与宫娥柔美的长袖间游走,也许是醉了,泄露出几分肆意张扬。郡王默默观察,觉得平旌好像在冷冷旁观这一派盛世繁荣,觥筹交错,实在孤刻得很。

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。

许久后,直到郡王已经回了国都,在被旁人拉扯着询问金陵贵人们时,他才忽然发现那夜玉殿盛宴之中,摄政王同太后如此地像。在那富贵之极繁华之极的秦淮金陵,帝都春夜,春殿嫔娥鱼贯列,笙箫吹断水云间,重按霓裳歌遍彻,他们两个谁都没看,谁都不关心。

郡王心里偷偷想,其实摄政王同太后倒是真的般配呢。名将美人,一般的疏冷,在一起也不怕没有话说。

郡王的猜想如春风般柔情,却无法吹到千里之外的金陵。



夜深了,盛宴终于散场。平旌因饮了酒身上燥热便纵马回府,路程走了一半,便有侍卫上前来低声密报,“陛下与太后便服出宫。”

“事多。”他扯一扯领口,不知是抱怨谁。

侍卫道,“兄弟们早已跟上了,将军放心便是。时辰不早,先回府休息吧。”

平旌瞥了他一眼,脸上不辨喜怒,“天子出宫,这是何等大的干系,我难道还能在府中安睡不成?”

侍卫茫然地看着他,“难道将军要亲自去……”

“噤!”

平旌在秦淮河畔见到了元凌和少帝。因天子寿的缘故,这一月金陵解了宵禁,此时虽是夜深,秦淮之侧却正是达旦欢饮的好辰光。平旌牵着马,站在一棵垂柳之下,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二人。少帝一向因为年纪轻威严不重,平日刻意表现得沉着严肃。元凌更是冷冷清清。不曾见他们亲近过。路过一家卖花灯的小摊时,少帝多瞟了最中间那盏两眼,元凌就停下来。

少帝不看他,只侧身低声问,“母后怎么了?”

元凌不喜欢少帝这么喊他。可是他们不亲近,很多话只有亲近的人可以说。

元凌淡淡道,“那灯是不卖的,你不要看只是小生意,这秦老翁的手艺在秦淮岸是做绝了的,居中那盏是拿来做奖品的,投壶十枝均中,不要钱也送给你。投不中,天皇老子来了也抢不走。算是个噱头。”

少帝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,愣愣地看着他。元凌见他发呆,倒有了几分少年的可爱,不像平日里那么绷着。

“我投壶尚可。”他说得婉转。

少帝眼睛闪了闪,却依然没有说什么。

元凌也不在意。他本就是有些技痒了,倒也不光为了少帝,自己就走到人家摊子面前去。那秦老翁人老耳朵却不老,早听见元凌方才那番话,笑道,“您是正经的金陵人。”

元凌淡淡笑了,“说笑了,什么正经不正经的。”

是正经,比金殿上坐着的人还正经。有什么用?

他一手执箭,一手负在背后,身姿挺拔,面容冷肃。不过是做个耍子罢了,倒叫他一副渊渟岳峙的气势衬得仿佛面前有千军万马。少帝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到,这人从前,本就习惯了对着千军万马的。

投了三枝进壶,大概是寻到手感了,元凌也放松下来,不像之前绷的那么紧,手势悠闲,扔到后面还开始耍起了花样,那箭枝抛上空中,被他一脚凌空踢进壶口里,四五个围观的人不由发出叫好声。他微微笑了,那笑意也没有很深。秦老翁在花灯里点上蜡烛,递给他,烛光明亮,他向少帝看去,笑意未收,灯光映进眼中,如月华逐花而去,美若春日宴。

“贺天子寿。”元凌轻声说,递过花灯。

少帝沉默地接过。没有表达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。

“回宫么?”元凌问。

“嗯。”

临走时秦老翁却拦了他们一下。暗地里的侍卫一下都冲了出来,虎视眈眈着。老翁有些被吓到,几分畏惧几分激动,试探地道,“殿下?四皇子殿下?”

元凌愣住了。少帝显然听见,没说什么,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您说笑了。天子未婚,哪来的四皇子。”

回程时他们上了马车,车内十分的静。元凌挑着帘子看窗外金陵,少帝一直看着他,神色莫测。快进宫时少帝忽然说,“贩夫走卒,怎么会认得母后。”

夜色中犹有火树银花,元凌的侧容在缥缈的夜色里近乎虚幻。少帝好像看见他笑了,再看又没有,依然是冷漠不可亲——心忽冷忽热,听见他说,“臣年少时不成器,这些耍子倒是都没有落下过。”

不亲近,很多话就不能说。他喊他的母后,他称他的臣,两不干涉,十足古怪,相安无事。

“朕想象过。”少帝说的没头没尾。元凌蹙眉,不解少帝的意思。但是少帝没有看他,低头看着那只灯,神情却也是淡漠,可有可无的样子。这孩子心思太深,元凌不喜,抛开了不愿想。

跟着少帝回寝宫的宫人只觉陛下今日实在开心极了,进殿时跃过了门槛,一反往日里稳重作风,难得的孩子气。

总管太监进来了,躬身问,陛下,这只花灯如何安置?

少帝凝视手中做功精巧华美的花灯,唇边噙着丝笑,笑意柔和。总管太监一眼觑到,心里咯噔一声。知道是太后送的,官司一下就复杂了。

“扔了。”少帝吹灭了烛火。

总管太监一愣,下意识抬起头来,却见少帝也正看过来,似笑非笑的。

“随便你们扔哪儿——不要叫太后知道,但要让长林王兄知道我扔了太后送的灯。明白吗?”

明白是明白,但是总管太监忍不住为主子憋屈,“陛下寿辰,收太后的礼也是应该的,王爷没道理这都猜忌……”

“要看送的是什么,价值连城的东西王兄反而不会在意了。”少帝却没什么情绪似的,淡淡道,“势不如人,总是如此的。”

宫人拿着灯退下了。

长林府的鹞子隐身于宫墙之内,待人走了,上前验看,却见角落里浅埋着一盏残破的灯。

消息传入长林府,管家诧异,又有些安心,“陛下竟对太后厌憎如此。”

平旌不语。

管家觑他神色,犹疑道,“难道不是?”

他刚沐浴出来,长发披散,有几分林下疏狂之风,用字不如平时谨慎,冷笑,“陛下竟防我至此。”

管家微怔了怔,想通其中设计,不由心寒道,“当初公子也是抱过陛下的,亲如兄弟一般,这才登基半年,竟防备到这地步。从前没有想到陛下竟是这等性情。”

“陛下心中所求,不渡千山千海不能成。求不得,自然心思就变重了。”

这种滋味,他最明白。

秦淮水畔,笑若春花。那人之于少帝,恐怕已如喉中之骨。

平旌忽然想笑。

他想起元凌投壶时的样子,原来真正的金陵年少,薄幸玉郎,是那般的。管窥之下,已经想象到曾经少年皇子何等飞扬明亮,竟不敢想象全貌,怕太过美好而至于不能承受。可笑大梁贵人们在诸国面前编织了一个华美的幻梦,云想衣裳花想容,把美人精雕细琢,放诸高台,百花环绕,向四方展示国力之盛,帝都之美,以太后之贵警醒诸夷之粗蛮。梦是假的,会醒,会冷。可美是真的。陷入梦境的也许不会只是那些使臣们:如果贵人们知道天子的心意,不知又是何心情?

金陵花,金陵花。

“那盏灯,拿回来了吗?”平旌突然问。

管家一怔,“这如何使得?既只是做戏,陛下的人定也留神着,宫中之物,拿回来怕是不妥。”

平旌不语,视线落在某一处,不知在想什么。

“现在是不妥。”

他最后说。





评论(34)

热度(302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