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灵虫

少女 椿

太平宫词

章一



  “你可听说今日郡城来人了?和将军谈了好一阵,我才去打探过,你猜如何?”

  “非加饷增粮便莫要扰我吃饭。”

  “……莫怪将军叫你‘饭桶’!今日郡守派人来说,朝廷发来邸报,要遣四皇子来坐镇陇西,封的是陇西郡公。怪哉的很,那四皇子不是最受天子恩宠么?连个郡王都不肯封赐?郡守可头大的很,这邸报来得急,还不知在哪儿给这位殿下找宅院呢!”

  “饭桶”停下了手中著。

  火光下可见目中冷厉之色。

  “什么恩宠,不过是踩踏功臣尸骨得来的好处罢了。却不知这好处可以给他,便不能给旁的人么?当年卫侯一家何等凄惨,太子又是如何蒙冤难白,只能以死自证!我总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见他元凌下场,却不想这么快,谪到此边关苦寒之地了!真是痛快!”

  他讲到最后,竟低低笑了起来。

  左面一块狰狞刀疤,一经牵扯,更显得可怖。

  那兵勇想到这人原也是自建康来的,想必和那四皇子有些旧怨,便嘟囔道,“再如何贬谪,也是郡公之尊,比起我们这样的庶民不知好了多少。你不若把心放宽,念着这样的贵人不得好,未免太难。”

  “饭桶”冷哼一声,并不答话。

  那兵勇无聊了,又道,“你那会儿不在,是青哥儿在将军跟前。青哥儿后来同我说,将军听了新来的郡公,面色不太好看。不会将军也同这郡公有啥宿怨吧?”

  “饭桶”恨这人蠢,“你只需想想将军姓什么!”

  兵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,呆住了。

  敕镇陇西骠骑将军,卫无忌。

  八年前建康太子逆案,由四皇子首告,太子藏天子制器具,用禁军如用府兵,天子震怒。最终太子一家自尽于廊州,皇后服毒死,母族卫侯夷三族。独卫世子无忌不同流合污,勤王有功,殊加恩宠,拔擢为骠骑将军,镇守边塞。

  明面儿是这么说,但建康那地方哪有能摆在明面上的事?被夷了三族,恨来恨去可不是得恨那四皇子。

  兵勇讷讷不语了。

  如今天下太平,朝廷刚嫁了公主给胡人,边塞无事。兵勇大多娶了本地婆娘生了子女,便算是安家下来了,汉胡一团和气地处着。将军御下严而有弛,大家素日里嬉笑安乐惯了,眼见将军的生死仇人来了,怕日后没有宁日。

  过几日,郡守跟前的人又来,道陇西郡公来代天劳军了,车马已在路上,让军中列阵以待。

  副将听了一愣,为难道,“怎不提前说?将军同小郡主赛马去了。”

  小郡主正是本地蛮族部落头领之女。

  官员头也不回道,“早让你家将军娶了小郡主得了,日夜应付他不累么?”

  “将军对小郡主说他有妻在建康……”

  “狗屁!我还不知道他?”

  副将无奈,“郡公那边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官员暴躁道,“还能如何?也没有三族给他夷了!自己受着吧!”

  元凌下车时,便见到眼前只零星几个部将,正懒散嬉闹。偌大的练武场空空荡荡,一眼扫过,并无故人身影。

  郡守脸都青了。这群兵蛮子!你们不需同郡公打交道,我却是官场上混的人,我还指着调建康呐!

  元凌淡淡道,“郡守无需如此慌张,戊边是大事,想来陛下也不愿因两句场面话便打扰了将军练兵。”

  郡守望了一眼练武场外四处游荡的兵勇们,“……”

  又听元凌慢悠悠道,“只是圣旨总不好不宣,”他扫了一圈面前几个部将,道,“有可话事者么?”

  那几名部将早知晓当年建康事,心中对这从未蒙面的四皇子早有了千般揣测描摹,左不过是阴毒狠辣之人。此时见这人形容昳丽秾冶,颇有好女之色,言谈间辞令楚楚,和边塞雄壮之风实在不搭,更是一万个看不上了。

  便有人掏着耳朵,四处张望,“刚才可是有蚊蝇嗡嗡?怪了,已是深秋,竟还有这等蛀虫。”

  郡守,“……”

  元凌一怔,面上没什么反应,声音又大了些,“可有能话事者么?”

  另一人噗嗤笑道,“你莫不是聋了?明明是小娘子呼唤之音,却说什么蛀虫,怪不得找不到媳妇呢!”

  便俱都哄笑起来。

  郡守擦了擦汗水,“殿下,兵蛮无礼……”

  元凌看了看这些面露不服乃至敌意的军人,不知想到什么,却笑了笑,“他原也不是什么守礼之人。”

  身后此时传来一声软糯呼唤,“父亲……”

  元凌同郡守都回过头去,只见一粉妆玉琢的幼童探出头来,有些疑虑,想是被那震天笑声惊扰了。

  “无事,雍逸若累了,便先回去吧。”元凌温言安慰,“郡守可安排么?”

  郡守恨不能以头抢地,“必护送世子回府!”

  “……”元凌伸手,摸了摸世子的头顶。

  世子摇摇头,道,“我陪着父亲。”

  那几个部将原先看元凌百般不顺眼,此刻见他同幼儿同处,柔情满溢,倒不好意思起来。其中当了父亲的人见小世子清秀可爱,更不忍见他如此劳苦,便道,“将军同小郡主出外赛马,原不知殿下驾临,恐怕来得晚了。”

  元凌正低声安抚世子,听闻顿住了,转过身来,“小郡主?”

  部将道,“部落头领之女。如今两边交好,小郡主同将军也走得近。”

  元凌愣了愣,垂下眼去,淡淡道,“应该的。”

  “殿下莫如先回城中去吧……塞外风沙大,世子经不住的。”郡守劝道,“今日是臣安排的不到位,不若明日再行劳军吧。”

  “无妨。”

  这一等,便等到了黄昏。

  塞外天黑的早,营中已燃起篝火。那几名部将都已站得累了,但偷眼瞟见元凌还直直地站着,便不好意思懒散。

  郡守却是文人出身,两股战战了。

  元凌瞥了他一眼,“久候劳苦,郡守不若去车中歇息。”

  郡守心道我怎敢坐你的车,我还想调建康呢,连忙道,“不劳苦,不劳苦!”

  心中暗骂卫无忌,平时吊儿郎当就算了。分明提前好几日就来提醒过,郡公要到了,收敛点,偏偏就要今日跑去赛马!

  “将军平日……和郡主走得近么?”

  正愤愤间,忽听元凌轻声问。

  若冰霜敲打梨花,莫名动听。

  郡守笑道,“将军年少英俊,郡主么,以前日日在蛮子中打滚,乍见了天朝人物,怎能不倾心呢,”他和卫无忌亲近,年岁又长,忍不住唠叨,“说是年少,其实也早到了成亲的年纪,我看小郡主就极好嘛。”

  他摆出平日唠叨卫无忌的语气,元凌听了微微愣怔,淡笑,“郡守同将军关系却好。”

  也是……那旭日朝阳般的灿烂男子,谁不想同他交好呢?

  正言语间,几名部将忽然纷纷笑道,“将军可回来了!”

  马蹄落地如急雨,铃声清越。转眼间一骑如风卷云般奔至眼前,但见大氅烈烈,极是潇洒威武。篝火掩映之下,一张英俊深刻面容,不正是骠骑将军卫无忌?

  卫无忌却未同部将玩笑,沉着脸,“唰——”一声从马上跳下来,跪倒元凌面前。

  “臣接驾来迟。臣死罪!”

  一膝着地,尘土飞扬。

  这一跪,跪的是代天劳军的陇西郡公。

  元凌看着他的背脊,“我未先行告知,怎能怪将军,请快起来吧。”

  “臣不敢。请殿下宣读圣旨。”

  元凌顿了顿,侧过头,“请圣旨。”

  宣旨后,卫无忌这才起身,那部将们想着事情了结了,便笑嘻嘻围上来,“将军今日战果如何?可别太过分了,上次甩了小郡主一个山头,郡主回来哭得可惨呢!”

  一派火热。

  元凌低声对郡守道,“时辰已晚,回吧。”

  忽听卫无忌道,“放肆!”

  众将一愣。

  无忌面沉如水,“郡公皇子之尊,代天劳军,尔等嬉笑无状,成何体统?去领二十棍回来!”

  元凌皱眉,“将军不必……”

  却见无忌盯着他,那眼中似火烧,又似冰寒,拱手一字字道,“属下失仪,还请殿下宽恕。”

  是了。不过二十棍,总比夷三族来得好。

  元凌抿唇。

  世子却从车里探出半边身来,揉着眼睛道,“父亲。”

  无忌一怔。

  元凌走近车边,低声询问。却也无事,无非是小孩子困倦了,想睡觉而已。

  郡守察觉二人之间似有不妥,连忙道,“世子今日实在劳累,殿下快些回府吧。”说着,瞪了无忌一眼,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,想无忌见好就收。

  无忌却道,“世子?”

  四下里夜风往回,他清冷冷一声问,突兀的很。

  世子清醒了些,朝他看过来,但觉这人凶得很,软软问,“父亲,这是谁?”

  元凌轻轻道,“卫将军。”

  世子眼睛却亮了,“是父亲常说的那位卫将军吗?”他极力看向卫无忌,神色很是欢喜。

  无忌听见,走上前来。

  他停在元凌身后,盯着他微垂的颈子,轻笑,“殿下竟如此怀念旧人,臣惶恐。”

  元凌一僵。

  无忌打量了一下世子,微微冷笑,“这孩子像你……母亲是谁?”

  元凌淡淡道,“何必惊扰亡故之人。”

  无忌靠近来,在他耳边吐息,“我以为殿下八年前立下不世之功,该一路平步青云,早登正位。不曾想一贬再贬,竟连府中世子的生母,也是未名亡故之人。”他轻笑,盯着那面色渐露惊恐的小世子,舔了舔元凌的颈子,形容似恶狼一般。

  世子双目睁圆,“父亲!”

  元凌只觉一双手臂铁铸般勒住他的腰,动弹不得。他阖了阖眼,低声道,“无忌。”

  这一声,便有些哀求的意思。

  无忌不为所动,反而笑了,“殿下是觉得,这一招总是如此管用么?”



  宫中老人俱还记得,卫世子淘气,四皇子喜静,二人倒还玩得极好。

  天子被告知御花园的孔雀被拔了屁股上的毛,扬州送来的琼花被摘了尽,气的冲向花园,却见心爱的四皇子拿着柄翠蓝羽扇轻轻给另一个小儿扇风,那小儿满头汗水,正坐在地上编花环。

  再一看,那羽扇的羽可不就是孔雀羽。那花环的花可不就是琼花?

  四皇子慢悠悠道,“是要送给皇父的礼物,你小心些。”

  卫世子辛苦地擦去汗水。

  天子大怒而来,欢喜而归。

  卫世子顶着一头花瓣,望着天子喜气洋洋的背影,“阿凌,你怎得这般奸猾?”

  元凌轻拂去他肩上落花,“谁让你傻。”

  卫世子呲牙咧嘴要扑上来,元凌避开些许,笑斥,“无忌。”

  张牙舞爪的卫世子立刻便消停了。

  渐渐众人摸出规律,宫里最混账的小贵人卫世子一旦犯了混,请四皇子来总没错。也不见他如何手腕,只轻轻唤一声“无忌”,卫世子哪怕快上了月宫也立刻乖乖落地。

  可不是么……

  八年前,不也是这人捧着虎符,递到面前。

  轻声哀求,无忌。



  眼见将军和那皇子贴身言语了什么,将军便抓着人上了马,一溜烟跑不见了。

  众将面面相觑,虽则是有大仇,一见面就要把人抓去暴尸边塞似乎也不妥当?

  世子抓住郡守的袖子,面色惊惶,“阿叟,阿叟,快救救父亲!”

  刚过而立的郡守,“……世子莫惊慌,将军不是没有轻重之人。”

  却见那小世子竟似快哭出来一般,“父亲,父亲身体不好,受不住的!”

  “……将军应该也不是要和殿下切磋武艺……”

  小世子却颤抖的厉害。

  “是要做坏事……是要做坏事!”

  郡守摸了摸胡须,心道这却不好反驳。卫无忌那杀才一脸凶相,确实一副要做坏事的样子。

  只是月下茫茫沙海,却要何处去寻那一骑?

  无忌纵马由疆,直至那大宛名马鼻吐白气,力疲了才缓下来。

  身前人无力地靠在他肩上。

  “殿下久居建康繁华之地,养的娇贵,在此处却需注意了。”

  “不必说这些冷言冷语,”元凌吐出口气,撑着坐起来。

  无忌扯扯唇角。

  “闹够了就回去吧,明日尚有公事要办,再者如此形容,叫你手下那些人见了……”

  “你为何要来。”

  元凌顿住。

  无忌看着他苍白秀丽的侧面,只觉一生爱恨皆在其中,“八年了,你为何此时才来?”

  “……建康风云莫测,失势外调,有什么稀奇的。”

  “想要殿下一句真心话,真是万般艰难。”无忌笑了,眼神冰冷,“好在于今我终于知晓,无心人的话,听不听都是无关紧要的。”

  “只需将那痛楚记住,一一还回去。纵使这人不会心痛,身上总有一二皮肉是痛的。”

  


  大宛名马似被背上春情搅扰得躁动不已,缓步踱了起来。

  它一动,元凌咬不住嘴唇,低低泄出一丝痛吟。

  无忌衔着他的颈子,在耳侧低笑道,“殿下别动,可别伤着了。”

  元凌伏在马背上,视线晃荡得厉害,下意识欲伸手扶住马脖子。那马却似受了惊,小步跑起来。

  无忌低哼一声,笑道,“一别八年,殿下竟如此热情。”

  借着马势,一下下,冲入幽深之处。

  元凌发着抖,唇边有血丝溢出。无忌见到,怕他咬伤了舌头,便俯身缠吻。刚启开他唇齿,又觉得厌恶。

  无忌冷冷看了他片刻。他同八年前比,更多了冶丽之色,此时雪白面孔上浮着红晕,动人得很。

  是动人。上百人命染成的红,如何不动人?

  无忌心里浮起一丝恶意。

  他将手中缰绳递到他齿边,“咬着。”

  元凌别过头。

  他微微一笑,夹了下马肚,名马惊起,将他深深送入那妙处。

  元凌额上沁出冷汗。

  “咬着。”

  元凌长长地瞥了他一眼。

  他被这一眼搅得莫名难受。

  元凌缓缓启开唇齿。

  乌发散乱开,衬得他面孔雪白,唇边血迹惊心。他轻轻咬住缰绳,便闭上眼。

  无忌心里觉得很奇怪。

  他这般侮辱这个人,这人不欢喜,他竟也不欢喜。

  但很快他便抛开这个问题。

  这人不欢喜就好。

  他笑起来,信马由缰。



  无忌抱着昏睡的元凌,轻轻落在匆忙收拾好的郡公府。

  一走动的仆役还不认得主人,但卫将军却是认识的,主动上来打招呼。

  无忌问到卧房,便走去,将元凌放在榻上。又准备拦一个仆人准备洗浴。

  一回头,却见一小小孩童站在门口,正盯着自己。

  他从来没有在哪个孩子眼里见过这样的眼神。冰冷又恶毒。恐惧又绝望。

  “世子?”

  世子走上前来,无忌发现他右手握着一把匕首。

  “你对父亲做什么了?”

  无忌冷笑,“你杀不了我。”

  “你对父亲做什么了?”

  无忌不再说话,冷冷看着他。

  “父亲……父亲那么喜欢你,把你说的那么好,”世子整个人发抖,眼睛亮如妖鬼,“你和他是一样的……你们都是一样的……”

  无忌蹙起眉,“我们?谁?”

  “雍逸!”

  无忌回头,却见元凌不知何时醒来,眼中竟有些惊恐神色。

  “回房去!”

  那世子却好像更被刺激到了,尖声道,“父亲说离开了‘笼子’就没事了!为什么还要我回房!为什么会如此!”

  元凌见他面色几至疯狂,心下焦急,便欲下榻安抚。

  却被拦住。

  无忌抓着他的衣领,又缓缓上移,扼住他的脖子。

  “这是何意。”

  元凌面色惨白。

  他猛地扑倒元凌,吐纳若狂兽。

  “他说的……是何意!”

  


  

  

  


我咋这么喜欢凌虐凌儿呢……对手指……

世子生母只有一个【推眼镜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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