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灵虫

少女 椿

忆王孙

章八



  谢阮醒来时,尚有些未知何年何月。耳边传来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,远远近近,大抵是有人担水上山来了。细听去,廊下还有雨水霖霖之音,金陵雨稠,士女在外皆爱着广袖而携伞,显得慵懒风流。

  他蓦地想起暮春之时,元凌难得地下山,他不远不近跟在后面。那日亦有微雨,元凌携着一柄轻而娟秀的绸伞,一路落花细雨,衣冠蕴藉,京华为之侧目。

  那时他盯着元凌微湿的衣角,觉得自己愿做一粒雨。

  元凌是下山去买茶的,那茶叶金贵,茶庄亦远。元凌一路自冠冕如云行到远郊,眼见连绵荒草,道有饿殍,便不再走了。随行的侍卫道,殿下不必忧虑贱民犯上,仆誓死护卫殿下。元凌摆摆手,低声自语,如何这样苦。

  谢阮忽地不敢靠近他。

  室内有咕嘟咕嘟的沸水之声。鼻间没有熏香,倒有煎茶的清味。

  谢阮猛地坐了起来。

  元凌正望小锅里放入两味药材,顿时传出一阵苦香。谢阮紧张地打量他神色,如此荒唐一夜,到底是他欺了他酒后懵懂,便是元凌要他以死谢罪也是该的。

  元凌穿着素色竺衣,衣袍宽大,腰悬青玉,显得清雅明俊。眉目间一片天水净,终究是打量不出什么不妥来。

  打量不出,更令人伤心。

  “谢郎醒了?”元凌轻声问,声音略哑。

  方叫人相信,确有昨夜。

  谢阮缓缓挪下榻,跪坐到他对面。元凌正拿帕子去拎茶壶,便捋起袖子,怕被炉火燎了。谢阮便见眼前一截霜白的腕子,残存着暗红的勒痕。

  谢阮默然片刻,离了座,长跪于地。

  “臣死罪。”

  元凌顿住了手,淡淡道,“谢郎这是何必。”

  他唇边溢出点凉薄笑意,“我一个不入朝的郡公,哪就敢要司隶校尉的命。谢家的郎君,又如何不比我这样的卑微之人金贵。谢郎同我酒后无状,已经有辱家第,却还要这番作态来羞辱于我么?”

  这话是不好听,但已经有开脱之意。“酒后失状”,他欲轻巧揭过了。

  谢阮的心却空落。

  怕这人伤心,可他这般不在意,更是万般酸楚滋味涌上心头。

  谢阮跪在原地不动。

  元凌的视线落在他的背脊上,冷淡得很。他感觉到了,额头触上地面,低声道,“殿下宽仁,然而于臣,却不若一剑来得痛快。”

  元凌不语。

  谢阮闭上眼,“殿下,臣知错,臣死罪。”

  “我不痛快。”

  元凌淡淡道。

  谢阮怔了怔,抬起头来,望着他,面色迷惘。

  元凌垂目,拎起茶壶斟茶,慢慢道,“无鸾为我在金陵遍种牡丹,便如你欲一命酬我一夜……你们痛快,我却不痛快。”

  他放下茶壶,袅袅的茶烟晕开,透出药味。他低低问,“谢郎,如何这样苦?”

  谢阮心痛如绞,终不能答。

  “谢郎坐罢,”他低低叹了口气,“好茶呢,娇贵,金陵多雨,再涝一阵,便吃不到了。”

  谢阮从中听出一些萧瑟未竟之意,警铃震响。

  他目光瞥到元凌散乱的衣摆,探出手去,为他捋直。

  这是极亲密的举动,他不是没有试探的意思。

  元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,没动。

  谢阮渐渐清醒了,再拜入座,沉声道,“请殿下直言。”

  窗外雨霖铃。

  金陵雨稠,衣冠多携伞,襟带如云,疏懒风流。

  这番太平之象,不知能到几时。

  元凌轻声道,“邓王果真聚兵买马么?”

  雨声沥沥,谢阮耳中,却似一道雪亮惊雷,隆隆震耳。

  他面色惊白,不能信,低呼,“殿下切莫听信流言……”

  其实哪来的流言,元凌身边人连米价几何都不肯告诉他。

  元凌凝视着谢阮,微笑,“谢郎思虑颇重,当少饮酒,须知酒醉误事。”

  谢阮蓦地抓住他的手腕,元凌微讶,谢阮的手竟这般凉。

  “此非你我所能言之事!凌郎千万珍重自身!“

  元凌看着这孩子的眼睛,是双很良善的眼睛,是有他的,满满都是他。但这是错的,谢家之子,何不立朝堂之上,大谬。

  他头痛不已,推开了这孩子的手。

  “为何要废无鸾?”

  “……东宫无情,无亲近之世家,对母族琅琊王氏尤为猜忌,朝中世族无人不安,如何可期天子。”

  “便为此?”

  谢阮一怔,看向元凌。

  元凌轻笑,“都是百年郡望,民生民养,一兴兵则天下乱。便为此?”

  谢阮垂首。

  “你们选了邓王做天子么?他是你连襟,陈郡谢家婿,于王家有何好处?”

  他道,“你们”。

  谢阮心中刺痛。

  元凌自语,“是了,邓王软弱,谢家势薄,宫中自有中宫话语,总归是比无鸾要好的。”他说到中宫,只觉心痛,“皇后竟狠心如此。”

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元凌看向谢阮。

  “不是……中宫也并不知晓此事。”谢阮看向他,一字字道,“皇后并无如此狠心。此事牵连复杂,你莫要为他伤心了。”

  知道这是天大秘密,却终究是,看不得他这般形容。

  元凌脸色却愈加苍白起来。

  “你们谢家同……”

  “请殿下莫再多言此事!”谢阮厉声喝断,紧紧扼住他的手腕,双目逼视着他,眼眶已红了,“大事已动,谢三已是大逆之人,生死有命,但请君珍重自身!”

  元凌眼眶亦红了。

  “谢郎!这是……逆了苍生!”

  谢阮却倾身,决然亲吻他蹙起的眉心,那唇冰凉而颤抖。

  “苍生无辜,凌郎又何辜?”

  元凌僵住。

  谢阮蓦地放开他,扬首,厉声道,“沈郎可在?”

  梁上传来轻轻剑击之声。

  谢阮望向元凌,但见元凌神情一空。

  “保护殿下……无益之话莫谈。无益之人,也莫见了罢!”



  谢阮这般吩咐,但再上山时,元凌见他换了服制,他却主动道,是升迁之故。

  大理寺卿。

  “父亲道是中宫美意,大抵王谢之间交通利益罢,”谢阮笑笑,“不过谢家的日子却不好过呢,东宫接连罚斥,我长兄调往青州任上,染了风寒,已经故去了。”

  何止于此,诸谢屡遭牵连打压,连姻亲三皇子都颇受苛遇。

  谢阮心中有所猜度。日前拜见东宫之时,便微笑道,“栖霞寺月色如玉,殿下以为何如?”

  回应他的是寒意如霜雪的天子剑。

  谢阮坐实猜测,却不惧怕,笑道,“殿下如此打压谢家,终有后悔之日。只是辜负他万般担忧了。”

  天子剑杀意更甚。

  便在此时,宫侍来报,太子妃害喜严重,请东宫探看。

  谢阮微微一笑。

  那宝光湛湛的天子剑终是委顿下去。

  东宫扶着宫门,侧眸冰凉,瞥这逆臣的背影,“孤自是辜负了他。谢卿以为,卿便不是么?”

  谢阮还保持着作揖的恭敬之姿。

  唇边冰冷的笑意却逐渐变得苦涩。

  东宫那夜后再未来过栖霞寺,如今谢阮又道谢家被打压,听在元凌耳里,便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。那人想必是知道了,他心里却麻木的很,没有什么感觉。许是听闻东宫大婚之时已经呕尽了心头血,再世为人,就不觉多么难过了。

  谢阮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,这人也不会搭理的。这人一生流离,只求逃离纷争之所,却偏偏屡被囚困。现在是困在了他手上,怎么恨他也不为过的。

  元凌斜卧在廊下,盯着蓬草之间滴落的雨水。

  这一年,怎会这样多雨。

  谢阮自身后覆上来,搂住他的腰,轻吻他的长发。

  牡丹也好,夕颜也罢。他终究是这样的命。

  无非攀折他人手。

  元凌漠然想。

  谢阮在他耳边低声问,凌郎以后想去何方?与阮共归山林可好?一二茅舍,三四小舟,逍遥过这一生。

  元凌扶着木栏,咬唇,承受那逐渐凶狠无章的冲击。

  雨水缠绵。

  便似谢阮滴落在他颈间的眼泪。

  俱是魔怔了。

  待谢阮走后,宫侍匍匐过来,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,欲替元凌整理衣襟。

  他轻声喃喃,“如何这样苦?”

  宫侍不敢言语。

  “帮我打点水来吧,”他低低咳嗽了两声,“我想沐浴。”

  宫侍如蒙大赦,连忙称是退下。

  一阵兵荒马乱后,他坐在水中,不响不动。良久忽地抬头,望向梁上,“你在么?”

  寂然。

  “我不会再让你带我逃了,你放心,“他微笑,轻叹,“沈郎,你同我其实一样呢。我们这样的卑微之人,比尘土还要不如。”

  过了一会儿,他身后传来轻轻落地之声。

  沈炼跪在他身边。

  他没有看这个暗卫,仍望着梁上,喃喃,“天壤之间,竟无我们立锥之处。”

  谢阮再上山时,已是夏末。山路落花缤纷,细雨霏霏,他远远便看见元凌站在紫竹栅栏之后,细心伺弄那一架夕颜。这花柔弱得很,在雨中已有些凋零了。

  谢阮没有走进去,只站在栅栏外,默默看着他。

  他未持伞,衣袖微湿。

  谢阮恍惚想,若是一粒雨,多好。

  “太子妃今日辰时诞下皇长孙,”谢阮道,见他无动于衷,又道,“可惜太子妃难产,不幸亡故。”

  元凌一顿。

  不过两月之前,那女郎还盈盈笑着,冲他道谢。

  花钿委地无人收。

  “皇长孙已由中宫抚养。如此,即便东宫不测……”

  依旧是中宫天下。

  他站直了身,望向西处皇宫。

  到底还要吃掉多少人呢?

  是夜,栖霞寺后山一灯如豆,终夜未熄。

  元凌跪在佛前,为那女子祷念往生。若有来生,去做那伟岸男子,掌重权,享高位。若不能,便去做花鸟鱼虫,山林百兽,莫再为人了,太苦。

  月至中天,那雨竟停了。一人携着满身寒凉意,跪在了他身边。

  他睁开眼,到底是颤了颤。

  东宫淡淡,“你身体不好,去歇着吧。”

  他不动,“我与太子妃有一面善缘。”

  “孤知道。青女去前拉着孤的手,道栖霞寺后山有一郎君,人很好,但看着孤清得很,求孤关照。“

  他神色一动。

  “那晚……你在。”

  东宫未否认。

  东宫轻声,“孤只求你欢喜。”

  你早这样多好。

  元凌闭上眼,神情却是碎裂的。

  可我不欢喜。

  “邓王受了谢峤那老匹夫的挑唆,在皖地屯兵。朝堂风雨不已,”东宫扯开话头,看着佛祖,“孤已极力优抚。如今太子妃亡故,皇孙落入母后手中,王谢两家各有所持,也该稍安了。”

  元凌只觉喉中哽着一根刺。

  “可若两家联手……”

  多的他不能说。沈炼是谢家的人,被听去反而让谢家设计如何是好?他的声音和气息一并吐出来,好似幽魂。

  东宫一怔,失笑。笑他不懂朝政,一派天真。

  “不该同你讲这些的,”他温柔道,“早些去休息吧。”

  元凌愣了愣。

  他忽地抚住心口,低笑,“无鸾,你我狼狈今生,实在半点怨不得旁人。”

  东宫目中柔色渐渐散去。

  “我不信你,你也不信我。”他轻笑,“怨谁呢。”

  窗外又开始落雨。这一年这样奇怪,怎得这样多雨。

  “山雨落花,月色濛濛,兄长可缓缓去矣。“他闭上眼,双手合十。

  东宫默然起身,将斗篷披在他肩上。

  习惯了。知道他畏寒,总要给他加点衣裳才放心似的。

  脚步声渐渐远了。

  元凌睁开眼,望着金身佛,“你果真慈悲,便护佑他罢。一旦兴兵,黎民皆苦,你舍得吗?”

  佛祖大抵是听不见的。

  东宫当夜下山时遭人埋伏刺杀,好在只受了轻伤。但那刺客却被活捉了两个,大理寺卿谢阮连夜提审,一审之下大惊,匆忙入宫,请求回避此案。

  盖因审出主谋乃其连襟,三皇子邓王。

  朝野大震。

  邓王在家臣护卫下已连夜出逃金陵,去向皖地。

  东宫醒来时,中宫已代天发出敕令,追讨叛王。也是,谢家婿手握重兵对皇长孙的祖母而言是多么寝食难安的一根刺,怎会放过如此良机。

  谢阮低头啜了口茶,赞叹,“唯有凌郎煮得出这样的清苦幽静之味。”

  元凌终于开口,因太久未言语,声音很涩,“邓王荏弱,屡逼不反,如今遂了你们谢家的意了。”

  “也是遂了王家的意。原来升迁大理寺卿,意在此处。”

  谢阮微笑。那笑意看着可怕。自谢家大郎卒任上,这孩子便变了。

  元凌阖上眼,别过脸去,不欲看他如此形容。

  谢阮却伸手,扳过他的脸。

  他在灯下凝视着这张面容,万般深情,“待天下大定,凌郎自可去江湖逍遥。”

  元凌欲挣开他的手。

  他却顺势握住元凌的手腕,使力,将人拉入怀中。

  灯火晃漾。

  


  中宫殿中,婴孩哭闹不止。

  中宫按揉着眉心,颇为不耐。

  宫监替她揉着肩,见状笑道,“那谢小郎君果然能事,如此,待邓王被剪除,东宫之位便稳若泰山,皇后可安卧高枕了。”

  中宫面色稍霁,冷哼一声,“我将栖霞寺交予他,他被那贱人迷得神魂颠倒,自然感激不尽。等邓王事过,给他家大郎追赠一个县公,谢峤么,升一个郡公,总之我们王家亦不会亏待了他们。”

  宫监笑道,“皇后宽仁。不过到底是折了个女婿进去,不若赔谢家一个媳妇罢!”

  中宫顿了顿,瞥他一眼,“你这是为谢三求公主来了?”

  宫监那笑容便似刀刻一般,“以元家的公主,结王谢之好,皇后有什么不肯的呢?”

  中宫微蹙眉,沉思片刻。

  宫监手下愈发轻柔。

  中宫挑了挑眉,淡淡,“巴陵甚好。”

  宫监笑道,“巴陵公主才貌俱佳,自然甚好。”

  


  十月,金陵暴雨。信使跌倒陛阶之下,嘶声大喊,“殿下!邓王反于皖!”

  雷声阵阵,殿中公卿皆面露愕然之色。

  听那信使断续道,“邓王……邓王言有天子诏,起兵拥……拥立四皇子为储君!”

  殿中哄然。

  邓王檄文道,天子病倒前,早为四皇子绸缪,定亲陈郡谢家女,更早下遗诏,立四子为储,若圣体万一,储君便为天子。这道遗诏被宫人妥帖收藏,但见东宫临朝,便携旨出宫,以图时机。如今邓王有兵,便投靠邓王,以全天子圣心。

  “一派胡言!”公卿们震怒。

  信使瑟瑟,“逆王道……道那旨意有传国玉玺印……”

  “一派胡言!”

  殿外雷声如鼓,亦压不住殿内喝斥滚滚。

  许久,众人方才想起殿上储君。

  储君却不再是往日的储君。

  众人静下来了。

  东宫漠然道,“母后以为何如?”

  那珠帘后传来女子盛怒之声,“无耻叛逆!竟敢私相授予,构陷储君!缇骑安在,即刻锁拿清河郡公!”

  东宫的面目被遮掩在冕旒之后,看不出神色。

  东宫久未言语。

  中宫不满,微提声量,“我儿!”

  东宫抿唇,缓缓道,“铜雀台修而无用,便请郡公搬过去罢。”

  中宫蹙眉,正要争论。

  他侧头,低声道,“母后定要逼死无鸾么?”

  中宫一噎,大怒却也无可奈何,重重拍案,拂袖而去。

  东宫垂目,望向满堂朱紫,视线最后落在大理寺卿身上。

  谢阮看着他,神色复杂。

  


  中宫是真的震怒。

  “怎会闹出什么天子诏令?天子活得好好的,谈什么遗诏?”她推倒面前的鎏金小香炉,怒气难止,“谢家在做什么,不是说皖地所屯兵马皆朽木难用么?日前军情却连连失利!倒叫邓王倒腾这么一出!”

  宫监笑道,“若一举拿下,岂不显得刻意。谢家乃陈郡郡望,区区皖地,陈郡之中,便如探囊取物,皇后不必担忧。”

  中宫正欲说话,那皇长孙又哭闹起来。

  “这孩子怎这般爱哭!”中宫烦躁不已,连连挥手,“送去别的宫室,找可靠之人侍候吧!”

  宫监微笑,应是。

  

  

  这一年的金陵,似日日都在下雨。

  军情一日紧急过一日。

  东宫责令陈郡谢氏抵抗叛军,谢氏泣血陈情,言语家中部曲皆老弱,有报效天恩之心,无攻强杀贼之力,愧对天子黎民,自请流放。

  流放若能击溃叛军,早流放谢家三万里了。

  朝廷无奈,反倒要安抚谢氏,追赠了谢家大郎一县公,让其子袭了爵。

  金陵宫中,正细雨缠绵。

  谢阮微笑,“殿下,臣早说过,如此打压谢家,殿下终将后悔。”

  东宫捏着军情密折,面色阴郁。也不算机密了,邓王叛军势如破竹,一路逼金陵而来,天下皆知。

  朝中皆劝谏东宫杀四皇子,好叫邓王出师无名。

  “蠢物,”东宫冷笑,“四郎果真有事,三郎便杀至一兵一卒,亦要杀到金陵城下。”

  又叹息,“孤折了你的兄长,你便要折孤的弟弟。谢卿胸有山川,是孤看走眼了。”

  谢阮敛起笑意,淡淡,“臣进京之时,又何曾想到便是与长兄永诀呢。”

  这孩子温和天真的眉目间,亦有了霜雪之利。

  少年子弟江湖老。

  东宫默了片刻,道,“终究要谢你,从母后手中夺来皇孙。”

  谢阮淡淡道,“殿下何必言谢,皇后眼前人乃家君所交,非臣之劳。何况,”他顿一顿,“臣所筹谋,是为清河郡公计。”

  东宫扯动唇角,无声地笑了。

  帘外雨潺潺。

  远远只能望见铜雀台灯火璀璨,想来那人面对小小婴孩,该是万般的手足无措。

  “此役,若我败了,倒也好。有三郎和你在,总归会护着他。”东宫沉声道,“若三郎战败,”他顿了顿,“即便三郎战败,我得罪朝中世家,想来战乱之中也是不得保全的。母后太傻,手里捏着皇孙,却不想舅父如何愿意……左右我死后,母后失势,皇孙即位,他同皇孙亲近,也总算有个依靠。”

  谢阮注视着他。想起第一次见这一国储副时,何等天威深重,如今风雨飘摇,才露出软弱来。

  到底让人看着难过。

  “你死了,怕他也不能好过。”谢阮低声。

  东宫轻笑,“他最是心软,我儿在,他便有挂念。不挂念我,总要挂念青女。”

  谢阮心想,他如何会不挂念你呢。

  “你们谢家……同我舅父联手,利用眼目,怂恿母后做出诸多蠢事。屯养兵马,逼反三郎,如今终于要兵临城下。琅琊王家么,换自家的皇孙做东宫,陈郡谢家,也可一跃成为一流之世家了。满朝皆翘首以待新储君,可谓八方尽欢。”东宫轻笑,低声,“他当日言语,我却付之一笑,可叹,可叹。”

  “殿下……一直并未促战。”谢阮终于忍不住问,“为何?”

  各地郡望皆观望之势,佯作抵抗,但均未死守。更有郡县敞开大门由邓王直入,这才成就邓王直逼之势。

  倒也不是冷眼旁观皇室阋墙,而是始终未有东宫旨意促战。

  东宫微笑,“三郎亦未劫掠地方。”

  谢阮一震。

  “战必乱。孤家天下,岂能交由尔曹糟蹋?”

  





 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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